封面新聞 2020年10月20日
老兵檔案 姓名:周全弟 年齡:86歲 籍貫:四川南部縣 經歷:原中國人民志愿軍26軍77師231團1營2連戰(zhàn)士,一級傷殘軍人。1950年10月25日,他隨部隊從遼寧丹東夜渡鴨綠江入朝,行軍大半個月后,抵達長白山脈南麓長津湖地區(qū)的軍事要沖黃草嶺。在對抗美軍王牌部隊海軍陸戰(zhàn)隊第一師與美第七師31團的阻擊戰(zhàn)中,他身穿單薄棉衣,依靠雪水充饑,在零下40度的雪地里埋伏三天三夜,嚴重凍傷致四肢截肢,負傷時年僅16歲。
封面新聞記者 曹菲 戴竺芯 攝影 劉陳平
10月14日,成都氣溫驟降,86歲的周全弟在毛衣外面套了件棉馬甲。
老人四肢殘缺,騎著特制的手搖三輪車,也能行動自如。距離老人被截肢已經70年了,他早已學會獨立生活。
1950年10月,周全弟穿著薄棉衣、背著38式步槍入朝參戰(zhàn)。黃草嶺戰(zhàn)役中,為了阻擊美軍海軍陸戰(zhàn)隊第一師與美第七師31團,他所在部隊在冰天雪地里埋伏了三天三夜,待沖鋒號響起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四肢麻木,無法動彈。
零下四十度的嚴寒奪走了他的四肢,那時他年僅16歲。兩年后,他作為一級傷殘軍人來到四川省革命傷殘軍人休養(yǎng)院。
14日上午,榮軍休養(yǎng)樓里,原中國人民志愿軍26軍77師231團一營二連戰(zhàn)士周全弟講述了他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故事,帶我們重回70年前的崢嶸歲月。
/被抽壯丁/
“我膽子大,去就去嘛”
1934年6月,周全弟出生在四川省南充市南部縣的一個小山村,兄弟姐妹五個,他是三兄弟里的老幺,也是全家人的希望。
父母都是農民,生活本就清貧,卻節(jié)衣縮食供他上學?!凹依锶硕疾蛔R字,過年想寫個‘?!疾粫?,他們就想辦法讓我讀書?!敝苋茉谒桔幽盍宋迥?,直到1949年,發(fā)生了改變他命運的事情。
他清楚記得,那是忙插秧的四月。一天傍晚,國民黨突然敲門抽壯丁,當時只有他一個男孩在家?!叭〕橐唬唇o錢,要么給人,家里實在拿不出錢,我只有去了?!备改鸽m然不舍,也只能點頭答應。
彼時,周全弟還不滿15歲,自稱是個“小鬼”,他并不清楚過去幾十年國家經歷的動蕩,也不明白當兵意味著什么,“好嘛,去就去嘛,反正我膽子大?!?/p>
不久之后全國解放,周全弟所在國民黨47軍于1949年12月被編入中國人民解放軍三野9兵團26軍。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他所在部隊又被改編為中國人民志愿軍9兵團26軍。
1950年,他先后隨部隊在上海、江蘇等地練兵,之后前往山東?!霸谏綎|的一個禮拜就是爬山。”當時,周全弟并不知道為何要爬山,直到入朝參戰(zhàn)后,每天在大山里行軍幾十華里,他才明白訓練的意義。
/入朝參戰(zhàn)/
阻擊美軍王牌師 海椒面拌雪充饑
離開山東后,部隊一路向鴨綠江開拔,抵達安東(今遼寧丹東)。“沒告訴我們去干嘛,只知道去保衛(wèi)邊疆?!痹谶吘?,他領到了單棉衣褲、大檐帽和膠鞋,準備了饅頭條、炒面等干糧。為了隱蔽作戰(zhàn),他們還撕掉了衣服、帽子上的標志。
1950年10月25日晚,部隊夜渡鴨綠江。大橋已被炸毀,他們就搭浮橋前往。入朝行軍30華里,部隊原地休息,才宣布此行是“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
“我可能沒法活著回去了,可能再也見不到父母了?!敝苋芤粫r間思緒萬千。直到這時,他才明白參軍打仗意味著生離死別。不過,那時的他已經有了軍人的自覺:“服從命令、聽指揮,一定要戰(zhàn)斗到底!”
部隊一路向東挺進,目的地是長白山脈南麓長津湖地區(qū)的軍事要沖黃草嶺,執(zhí)行阻擊美軍王牌部隊海軍陸戰(zhàn)隊第一師的戰(zhàn)斗任務。白天敵人的飛機在空中偵察,他們只能按兵不動,夜幕降臨時才急行幾十華里。
戰(zhàn)斗是艱苦的,志愿軍們不僅要與敵人戰(zhàn)斗,還要與大自然戰(zhàn)斗。
那一年,朝鮮遭遇百年不遇的極寒天氣,志愿軍們冒著零下40度的嚴寒,靠著雪水拌炒面充饑。身上帶的干糧兩三天就吃完了,連隊里的翻譯官會向當?shù)乩习傩找┩炼?,后來土豆也沒的吃了。
實在餓得遭不住,炊事員“獻出”身上僅剩的一包海椒面。辣椒沒法直接吞,戰(zhàn)士們就拿雪拌著吃,一人一瓢,勉強充饑。
/阻擊美軍/
雪地埋伏三日夜 手腳凍傷截肢
大約半個月后,部隊抵達黃草嶺,對敵人進行口袋式的包圍。
“我們是阻擊戰(zhàn),命令沒下來就不能動。”為了更隱蔽,戰(zhàn)士們將棉衣翻過來穿,將白色露在外面。身下是冰凍的雪地,天上還在不斷下雪,背上積雪厚了,只能稍微抖動一下。
周全弟幾乎一動不動在雪地里埋伏了三天三夜。到了第三天晚上,他聽到沖鋒號響起時,卻發(fā)現(xiàn)手腳已經麻木了,任他怎么掙扎都動不了。再后來,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記得了……說到這里,周全弟眼神有些落寞:“最大的遺憾是沒能沖鋒上陣,打死美國鬼子。”
戰(zhàn)斗結束后,戰(zhàn)友們返回搜尋時發(fā)現(xiàn)了還有一絲氣息的周全弟,醫(yī)務人員發(fā)現(xiàn)他雙手雙腳嚴重凍傷,火速將他送回國內的東北35陸軍醫(yī)院。為了保命,醫(yī)生給他做了截肢手術:雙手從前臂處、雙腿從大腿根部截除。
周全弟再次醒來,已經是手術后第七天,“我是被夢中戰(zhàn)場里的轟炸機炸醒的?!毙褋砗螅麤]有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自己被截肢了。幾天后,一名護士給他做護理時說出了真相。
“我一下就哭了,蒙到被子哭,每天只曉得哭。我才16歲的娃娃,我以后怎么辦,怎么生活??!”院長、政委、參謀長都來勸慰,但十幾歲的孩子哪那么容易想得通,特別是想到自己可能再也坐不起來了,他就無比絕望。
/難忘女護士/
“感謝她把我拉起來”
1950年12月,周全弟被轉到徐州的醫(yī)院繼續(xù)治療。有一天,他跟一名護士調侃:“我說你一定不敢拉我起來。”結果護士抓著他的衣服猛地一拽,只聽“咔嚓”一聲,他坐起來了。
周全弟不知道那名護士的姓名,卻默默把她視作恩人:“坐起來的那一瞬間,我心情就愉快了一些,感謝她把我拉起來?!?/p>
后來,有人送給周全弟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從主人公保爾·柯察金身上,他慢慢找到面對生活的勇氣,“這個思想斗爭不是一天兩天,起碼要幾個月,甚至更長時間。”
1953年,周全弟來到位于成都新繁鎮(zhèn)的四川省革命傷殘軍人休養(yǎng)院,那時的他已經重拾信心,但失去四肢的他想要重啟生活談何容易。
首先是生活關,洗漱、穿衣、吃飯……一個簡單的生活技能,他都要學十幾天甚至一兩個月。如今,周全弟已經可以照顧自己的生活起居,做飯都難不倒他。
“我還要不斷學習,提升文化水平呀。”讀過私塾的他決定從寫字開始學,“我戰(zhàn)友、朋友都很多,平時收到他們的書信,只能求別人幫忙回,我想自己回信?!彼c之后的妻子,也是通過兩年多的書信來往建立的感情。
最初,他把鋼筆綁在手臂上,練習了一兩年才做到橫平豎直;之后,他用兩只斷臂抱著毛筆寫書法。
經過長期練習,他的書法形成自己的風格,受到專業(yè)書法家的好評,并多次參加各級書法作品比賽、展覽、獲獎累累。每當各級機關單位、院校師生來到休養(yǎng)院進行慰問和接受愛國主義教育時,周全弟都會贈送書法作品,幾十年來已積累了書法作品近2000幅。
名詞鏈接:
長津湖戰(zhàn)役:是抗美援朝期間一場重要戰(zhàn)役,發(fā)生在1950年冬季,志愿軍共犧牲9800余人,其中4000余人因嚴寒冰凍犧牲,悲壯歷史可歌可泣。(資料取自新華社稿件《銘記英烈 矢志傳承——中國青年代表赴朝祭掃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陵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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