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4年06月28日
康定將軍橋。
碧空如洗映康定。
康定溜溜城。
◎南澤仁 文/圖
我的家鄉(xiāng)在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九龍縣的一個小村莊。小時候,每年都會聽到幾次清脆的銅鈴聲穿過村莊,向南面的河谷而去,那是一隊從康定趕往茶山馱茶的馬幫。我們一群小孩歡快地追逐著銅鈴聲,朝馬幫遠去的背影大聲呼喊,鈴鐺的回音久久不息地響徹在彎彎繞繞的古道上。我們數(shù)著日子等待馬幫馱著茶葉再次從我們村莊經(jīng)過,這樣來來回回久了,馬幫的人看見我們,就從馬背上取出一把糖塊給我們。
一天,村莊里來了一些勘測道路的人,不久后,村外重新修筑了一條寬敞的土路,一輛輛滿載著貨物的汽車卷起滾滾塵土呼嘯而過。后來,土路鋪了水泥,我們的小村莊再沒有馬幫經(jīng)過,銅鈴聲卻隱約在耳畔響起,那是我們將它珍藏在心底了,它曾一次次搖響我們對外界事物的想象。
長大后,我因為熱愛文學(xué),選擇留在縣圖書館工作。我的工作是給書籍歸類,為借閱的人倒一杯熱茶。閑暇,我便去找個角落閱讀。在那樣靜謐的時光里,我的小村莊和村莊里的人事與書籍里的文字一起熠熠閃光。于是,我開始提筆創(chuàng)作,把一篇篇文稿寄給《甘孜日報》副刊。不久,我便陸續(xù)收到了刊載有我文章的報紙。一天,隨樣報寄來的還有一封副刊責(zé)編寫給我的信,大致是說,報社將要面向全州公開考調(diào)采編人員,希望我去參加考試。我把握住了機會,第二年春天就收到了商調(diào)函。
就這樣,我在春末時候追逐著馬幫的銅鈴聲來到了康定城。天空飄著淺淺的雪花,大地白茫茫一片。太陽破云而出的時候,鑲著紅邊的樓房,裹著厚衣服的路人,還有清冽的折多河像在畫紙上一點一點顯露出來。我沿著七彎八拐的巷子,找到了報社大院門口。我一步邁進大門,迎面看見一院子的櫻花樹藏在雪下打著粉紅的花苞,像在歡迎我的到來。
剛到報社工作,我還沒來得及適應(yīng)陌生的環(huán)境,便以見習(xí)記者的身份開始跟著前輩去采訪。我穿梭在這坐落于峽谷之中、折多河岸的城市,它攜帶著茶馬古道重鎮(zhèn)的歷史記憶。
每天出門采訪,我都會聽著穿城而過的河水聲經(jīng)過幾座大橋。距離報社最近的橋叫將軍橋,岸邊酒樓茶肆相依,橋邊顯耀地矗立著一座清代名將岳鐘琪倚馬攬卷的雕像。他曾參與平定川西戰(zhàn)事,保康定安寧,當?shù)厝烁心钏墓?,修造了這座以“將軍”命名的橋。逆流而上,是一座色彩斑斕的石拱橋,橋頭刻有“公主橋”幾個大字。據(jù)說,這座橋是為紀念文成公主與松贊干布聯(lián)姻而興建。公主橋頭,有民間畫師繪制的大幅壁畫,講述著文成公主進藏的那段悠遠歷史。天晴的時候,總有人在壁畫下的臺階上坐成一排曬太陽。風(fēng)起,壁畫中的公主和侍女們衣袂飄飄,仿佛走出了遙遠的時光,和今人并行。還有郭達山下的郭達橋,橋中間塑造著郭達將軍彎弓射箭的雕像。對于郭達橋名字的由來,有幾種傳說,但多歸結(jié)于諸葛亮南征時,曾命部將郭達將軍在此山上架爐造箭,所以把山邊折多河上的橋也取名郭達橋。旅游旺季時,從各處趕來的藝人悠閑地在橋上彈唱扎年琴、吹薩克斯、彈奏巴揚琴。他們沉醉在演奏中,駐足的、過往的人皆是合奏中的風(fēng)景。
后來,我時常到郭達橋下的東關(guān)采訪。那里分為兩條街,一條是農(nóng)貿(mào)市場,銷售本地和外地的特色農(nóng)產(chǎn)品:金剛村的蘿卜、瀘定縣的瓜果、九龍縣的牦牛肉、雅安市的藏茶……這條街不僅承載著這座城的“菜籃子”重任,還是川西地區(qū)的主要農(nóng)產(chǎn)品輸入輸出口。另外半條街是商品店,余下的半條街經(jīng)營著大大小小的飯館客棧。緊挨著的是汽車站,一條新建的高速路過瀘定,經(jīng)雅安,入成都而通向世界。
這一路上,不時會遇見茶馬古道主題群雕,它們栩栩如生地再現(xiàn)了古道歷史。我走近一組展現(xiàn)茶馬互市繁榮景象的雕塑,輕觸一匹馬兒頸脖上的銅鈴,一陣清脆的鈴聲在這時倏忽響起。莫非是雕塑都活了?我抬頭望去,原來是一群經(jīng)過康定的騎行者,我正是要去采訪他們的。我向他們道明來意并提問他們在騎行中的收獲。采訪結(jié)束,我為他們拍下了途經(jīng)康定的紀念照。
另一次書寫康定的難忘經(jīng)歷,是去尋找康定城中的鍋莊遺跡,探索它的文化魅力是怎樣地滋養(yǎng)著這座城市。接到寫作任務(wù)后,我去情歌廣場放松地觀看了一場當?shù)厝罕姾陀慰鸵黄饑鸂t跳起的鍋莊舞,悠揚而熱烈。我坐在廣場的臺階上,仰望停留在跑馬山上空那朵透亮的白云,它會不會就是《康定情歌》里那朵溜溜的云呢?
太陽偏離頭頂?shù)臅r候,我才動身去打聽“康定48家鍋莊”之一的包家鍋莊。原來鍋莊早已被改建成了居民大院,院里曬滿了衣服、被單,門口吹進來的風(fēng)拍打著它們陣陣作響。一位銀絲白發(fā)的老人坐在門邊削土豆,我走近他身旁,向他打聽許多年前,有一隊馬幫從九龍縣茶園子馱茶到康定的往事。老人放下土豆,猜測著問:莫非你是從那條河谷里走出來的孩子?我說:我吃過他們給我的糖塊。老人哈哈大笑起來,他說:我們就是不想讓那群孩子空等了……
寫完“古道鍋莊”的專欄文章,我感到自己是從舊年間的茶馬古道上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到了時下這個古樸、精致又生機盎然的康定城。細細體會我到康定工作的時光,渡橋、訪民生、尋鍋莊,它們多像兒時馬幫送給我的那一把糖塊那樣充滿滋味。而我追逐的銅鈴聲,一直在前方為我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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